“怎样?”老人哈哈笑道,“被人摆布的滋味不错吧?”
“你……你这魔头使的什么妖法?”严八姐暴怒。
“魔头?”老人嘿嘿笑道,“几十年没听人这样叫我,原来这么亲切——我既然是魔头,使点儿妖法有什么奇怪?这叫做‘仙人拉纤’,许多人想学还学不来呢!不过,我不教你这个。你先把那‘药师莲花掌’演练一回吧!”
黑暗之中,严八姐看不见老人在何处,只听到他的笑声四处游走。而自己的身躯又不听使唤地动作了起来,一时冲拳一时劈掌,在钻云峰封顶小小的空地上闪转腾挪演练掌法。这就是药师莲花掌吗?他没见端木平使过全部的招式,只依稀觉得有点儿相似,但更多的是陌生。那招式一时刚猛一时阴柔,一时快如闪电,一时又从容悠然。有时,从一招到另一招,恍如行云流水,但有时,又突兀至极,是对手根本想不到的变化——严八姐自己也绝想不到会瞬间从这个动作变成那个动作。渐渐的,他已经疲惫万分,可是老人却不让他停下来,依然用“仙人拉纤”的妖法逼迫他演练不停。如此,一直到了后半夜的时候,严八姐浑身的筋骨好像都要散架了,忽然,他听到有人走近,便身不由己地跳了起来,朝那人攻了过去。
这夜是多云的天气,月亮隐在云层之后,严八姐完全看不清对手是谁。他心中好不焦急:这疯老头儿若是借我的手去残害无辜,那该如何是好?当下高声问道:“谁?”
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,还了几招。严八姐听得他掌风猎猎,也是一名高手,只不过自己被老人控制着,武功大胜于前,眨眼的功夫就将其逼得阵脚大乱。“你——你是阕遥山那魔头的后人么?”对方喝问。
这声音有些熟悉!严八姐有心表明自己的身份,又怕万一来人是哲霖的手下,反而雪上加霜,只能在暗暗着急。可巧,这时候一阵风吹过,云彩微微散开,朦胧的月色透了下来,他认出对方是端木平。而且也在这一刻,他浑身一松,“仙人拉纤”的威力突然消失了。他赶紧收手抱拳:“端木庄主,多有冒犯。”
“严大侠?”端木平皱起眉头,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听说严大侠高举义旗,讨伐袁哲霖,我还打算去夔州渡拜会你,看看有何可效力之处,不料却在这里碰上。严大侠好雅兴,到秦山之巅来演练拳法——数月不见,大侠的武功突飞猛进,叫人刮目相看。”
“庄主误会了。”严八姐道,“我倒秦山上来,其实……”
“严大侠,”端木平打断,“方才演练的那一套是漕帮的什么掌法,怎么看起来很像我们神农山庄的‘药师莲花掌’?”
“庄主,我……”严八姐正要解释,半空中忽然传来老人的冷笑之声:“什么狗屁药师莲花掌!谁稀罕偷学你们那点儿三脚猫功夫?分明就是你们偷学了本派掌法,还没有学到家,就出来招摇撞骗了。叫你瞧瞧厉害!”
天上的云彩又合拢了,月色隐去,山上一片黑暗。但是严八姐却看到两团莹莹绿光鬼火般地闪耀。
“你……你是阕遥山?还是他的后人?”端木平颤声问道。
“嘿嘿,你既然晓得阕遥山这个名字,难道还不知道你们那破烂药师莲花掌是哪里来的?”老人冷笑,“分明就是当年你师祖从我们神鹫门偷的。可惜只偷了皮毛。恐怕他一辈子都在研究怎样能使掌心发绿吧?而你这几年掌心能够发绿,是从我神鹫门‘绿蛛手’的秘笈里面找出的门道,是也不是?”
严八姐虽不知阕遥山是何人,但是听过“神鹫门”,晓得这就是消失江湖近百年的“魔教”,一时大惊:“原来你是魔教的人!我还以为你只是个隐居的世外高人!”
“那便如何?”老人的笑声伴随着掌心的绿光不停地朝端木平攻去。严八姐唯恐他下毒手,连忙上去助阵。只是,老人的武功本远在他和端木平之上,此刻伸手不见五指,瞎老人又占了一条优势,严八姐和端木平连对手的一片衣衫也占不着。
忽然,端木平说道:“魔头好像已经走了。”
严八姐怔了怔,住手细听。果然,四周除了风声,再无其他——这老头儿,真把他当猴耍!好不气闷。
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端木平问。
“我被这魔头捉弄了!”严八姐才有机会将自己的经历略略说了一回,“对庄主有冒犯之处,还望见谅。”
端木平沉吟着,似乎觉得严八姐的话太过离奇,片刻,才道:“既然如此,严大侠也不必太过介怀。魔教妖人素来狡猾——若非如此,也不会在正大门派剿灭魔教百年之后,还有此余孽祸害人间!大侠可知此魔头的老巢在何处?”
严八姐摇头道:“我今天是第二次遇到此人。上次他从我手里救走玉旈云和石梦泉之后,大伙儿到山上来搜过——袁哲霖这狗贼也一直在找寻此人的下落,但是几个月来一无所获,可见他住得相当隐秘。”
“袁哲霖居心叵测,莫非是想和魔头联手?”端木平道,“那武林岂有宁日?严大侠,我看在你率领群雄北上讨伐袁哲霖之前,应该先将秦山好好搜一遍,铲除这个魔头!否则,万一魔教卷土重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魔教卷土重来?严八姐皱眉,老人的武功的确出神入化,要杀死武林中任何一个高手都易如反掌,只不过,他若有此心,岂不是早就付诸行动了?听其言语,疾世愤俗,应该没有重振魔教之意,亦不会受哲霖的拉拢。其行事虽然乖张,但对武林不会有什么大害,若是让各路英雄大张旗鼓上秦山来与他为敌,只怕浪费精力误了正事不说,惹恼了他,还要伤亡惨重。
于是,就将自己的考虑说给端木平听。
“也有些道理。”端木平的声音淡淡的,好像快被夜风吹散了似的,忽然又道:“严大侠,你突然被人冤枉,一夜之间从一帮之主成为被人追杀的卖国贼,你心中有多么不平,在下很能体会。你一定迫切地希望能够早日沉冤得雪,同时惩处那陷害你的恶人,因此才拜入了魔教门下吧?”
严八姐一怔:“庄主,你这是什么意思?是不信我严某人么?”
“你说的故事太过离奇,本来也就使人难以相信。”端木平道,“我邀你一同铲除魔教余孽为武林除害,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魔头开脱,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——严大侠,魔教武功虽然为正派人士所不齿,但是其威力百年来在江湖上也是人所共知。你报仇心切选此捷径,也算情有可原。然则,你难道从此要走上魔道么?那你和袁哲霖有何区别?就算依靠魔功击败一切敌人,洗脱了你卖国的罪名,那你也将成为千夫所指的妖孽魔头!你可想过这后果么?”
“庄主!”严八姐急道,“要我如何解释,你才能相信?我真的是被那魔头耍了!连庄主也被魔头给骗了!”
端木平叹了口气:“严大侠,你既口口声声叫他是魔头,那么我再问你一次,你当真不知道魔头的老巢么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严八姐回答,“不过日后……”他想说日后若是老人真有危害武林之心,他愿意和群雄一道,斩妖除魔。只是,话还没出口,四肢一阵酸麻,两耳嗡嗡直响,“扑通”摔倒在地。隐隐闻到身边一阵甜香,估计是中了迷药。
“严八姐,你正邪不分,我不能姑息。”端木平道,“你若不立刻供出魔头的藏身之处,我只能押你下山去,当着各路英雄的面,废了你的武功,免得玷污我武林正道之名。”
“谁要废我徒弟的武功?”老人的声音忽然又响起。严八姐摔倒时脸朝下,此刻只能听声,却什么也看不见。端木平的脚步响在他的身边,显然是在循声而望,但是不见半条人影。老人的声音幽灵一般四处飘荡:“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很了不起么?比武不胜就暗箭伤人!过了几十年也没有个长进!你要铲除我?尽管来吧!看看是你先找到我,还是先走火入魔送了小命!徒弟,咱们走!”
严八姐只觉后领被人拎住,直飞了起来。再过片刻,依稀夜风袭面,涛声隆隆,微弱的月光再次显现,他发现自己被老人提着,正栖身一株大树之上。那树由白虹峡的峭壁边伸出,下面是滚滚天江,上面离开悬崖还有十几丈,他二人相当于悬在半空中。
严八姐怒不可遏:“魔头!你害得我好哇!我堂堂正正一条汉子,被你无端端认做徒弟,将来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?”
“我神鹫门才不收你这种蠢材做徒弟!”老人道,“这狗屁江湖,根本就是一个臭哄哄的大粪坑,哪怕你是一个又香又白的馒头,到了里面也立刻臭不可闻。你不能在这臭地方立足,有什么可惜的?莫非到了这时候,你还不醒悟?端木平暗箭伤人,你差点儿就死在他手里啦!”
“呸!”严八姐怒道,“若不是你使妖法,让端木庄主误会我是魔教中人,他怎会向我出手?”
“你以为他抓你是因为‘正邪不两立’?”老人冷笑,“蠢材!他是想通过你找到我老头子——”
“你这魔头,一定坏事多为,人人得而诛之!”严八姐啐道。
“哈哈,有多少人想要诛我,我却不知。不过端木平可不是其中的一个。”老人笑道,“我老头子在秦山住了几十年,在他神农山庄的鼻子底下吃喝拉撒,他们会完全不知道吗?要真有心为武林除害,几十年的时间,哪怕将秦山夷为平地也要把我老头子搜出来。但是他们偏偏没有。端木平这许多年来,还隔三差五拿酒菜到山神庙里来孝敬我哩!起初我好生奇怪,这个小子拜神拜得真虔诚,但为何堂堂神农山庄庄主不拜药王爷,却来拜山神?后来有一天,我在那庙的房梁上午睡,听见他在下面说:‘神鹫门的前辈,晚辈神农山庄端木平,有急事要向您请教。一点酒菜不成敬意,还望前辈笑纳。’我这才知道他并非拿酒菜拜神,而是特为孝敬我的。那时候他还年轻得很,才接任神农山庄庄主,不过在秦山一带已经十分有名。连山里采药的小民都说他是个大大的君子。一个君子对我这魔头有所求,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?不过,我当年已经立下重誓,不再踏足江湖,所以并不搭理他。谁知后来我发现他竟在酒菜中下蛇药,想用这种卑鄙的法子来跟踪我。我便把他的酒菜和蛇统统砸了个稀巴烂,连山神像的脑袋也砸掉了,以示警告。他吓得屁滚尿流,在庙里磕头不止:‘晚辈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,请前辈见谅。’我看着实在好笑,不过,自那以后,我再也不去山神庙了,省得被他吵破耳朵。”
“你放屁!”严八姐斥道,“端木庄主怎么可能有求于你这个魔头?”
“嘿嘿,我也很好奇。”老人道,“所以我偷偷跟踪端木平,发现了他在后山练功的地方,立时就恍然大悟了。原来他正在修炼我神鹫门的‘优昙掌’。这优昙掌乃是神鹫门的镇山之宝。当年那些狗屁正道人士血洗神鹫门,抢了许多武功秘笈去,都瓜分了。优昙掌秘笈他们只抢到了半部,又因分赃不均闹得鸡飞狗跳,好像每个门派只分得了几张纸,谁也没个全本。估计有些人看不明白,练到半途就放弃了,有些人学了皮毛将招式改得面目全非,糅合到他本门的武功中,还有些人么……嘿嘿,孜孜不倦就想要领悟优昙掌的精髓——这个端木平就是其中的一个。”
“哼!说话比说书还离奇!”严八姐冷笑,“谁稀罕你们魔教的武功!”
“你不稀罕,自有人稀罕!”老人道,“优昙掌无比高深,若是秘笈不全,根本不可能练成。我年幼的时候,随着师父学习优昙掌,不肯循序渐进,一心只想快点儿练到最高境界。师父怕我胡来,便不教给我后面的口诀。我自以为聪明,想,神鹫门武功既然同源,自然有共通之处,优昙掌练成之后掌心发绿,另一种功夫叫做‘绿蛛手’的,也是双手发绿,说不定是用的同一种秘诀。于是我就从绿蛛手的秘笈里寻找捷径,在手掌上淬毒。不久,我的掌心果然发出绿光来了。可惜,还来不及得意,就走火入魔,差点儿连小命也丢了。师父救活了我,我才知道优昙掌和绿蛛手天差地别!绿蛛手所淬的那种毒药的味道,我一辈子都记得——和端木平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!我看他如今中毒难解,愈发着急要找我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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